我有幸作为一位本院教师，在专业以外更广泛领域表达我对文化认知，我知道，外界认同我乃因学院聘用。这聘用理由，或许因为我在域外眼界，但我确定，这理由，还因为我虽然不是一位中国公民，但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重世故。我世故仅限于礼貌层面，但我至今没有学会在表格上，或按照教条指定方式，陈述“成绩”：那是对体制确认，而不是对学术道德及其规律确认。我今服务于这所学院价值，以及我微乎其微服务本身，远不如这所学院选择我价值：这选择证实了国家良性变化，在这变化戏剧性环节中，我愿意充任一件可被暂时利用小小标本。

　　20XX年10月写成，20XX年10月补正

　　附二：教条与功利

　　今日艺术教育及本院教学感触

　　归国教学三年，承院方与同侪善待扶持，本人虽不胜任而能相处愉快。今国家富强，大环境空前良好，唯教育现状与大环境差异甚巨。走访南北各校，兼以教学四期，初识国中当代艺术教育套路，其间有所为，有所难为，希望大，问题亦大，是故，每在会议桌上直陈所想，意见峻急，念院方雅量，以礼听之。今遵嘱书面议论教学端绪，试以“考试政策”为面，“本院教学”为点，陈述教育事业前所未有“功利主义”与“教条主义”——我自知以下意见无非空谈，故仅谓之为“感触”而已。

　　考试政策

　　春夏之交，永善老师与我被叫到校部开会，是清华前书记贺女士恳切听取人文艺术学院意见陈述。我仅提一条：“两课”考试制伤害人文艺术教育甚巨，不废不改，“人文艺术”一词，形同虚设。我对贺书记说：清华传统与精神，一则，是中央草坪“行胜于言” 碑，一则，乃王国维自沉纪念碑后陈寅恪所撰“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是也。今全国大学生必须人人过关所谓“政治考试”，是对清华历史莫大讽刺与背逆。

　　“政治考试”置人格品德于不顾，其后果，仅述极端个案，即发生清华高才生以化学药水攻击动物园狗熊奇案。此案虽属例外，然为清华九十年所无有。该生学业优良，必通过“政治考试”，但不知怎样“做人”——“教育”而一至于此，尚复何言。

　　据《北京青年报》载，国家决定以西城区小学做试点，废除“政治”课(据此而知，连小学生也应学“政治”)，改以“品德”取试见教，此正本清源之举，善莫大矣。大学考试怎么办?具体意见，我已在本院“教学前瞻”会议发言稿有所阐述。应之，大学是葆蓄人文传统，承续文化命脉场所，此乃常识。故政治考试不废，中国人文艺术教育无非摆设，休想跻身世界一流大学。

　　再就是人文艺术学科外语考试制。去年我已在上海《艺术世界》为文细数其谬，痛陈其弊，若学院同意，愿再发表。应言之：一、艺术学生掌握外语有益国际交流者，纯属神话。二、今日大学生国文水准每况愈下，思之令人惊心，今欲起救，追之晚矣。盖国文者，国之文化命脉所系，国文不通，学生知识水准、文化修养、人格品质必混沌衰蔽，国文不良，则外语也必不良，此亦常识而已，我考试政策而竟公然罔顾之。

　　但我深知“国情”渊源，非如此，难以维持局面，故“两课” 紧箍咒实质，乃是“权力”，不是“知识”，更不是“教育”。兹将当今教育体制种种表面文章与严格措施删繁就简，不过四句话：

　　将小孩当大人管，将大人当小孩管。

　　简单事情复杂化，复杂事情简单化。

　　三年来，我同全体学生一样，唯屈从而已，不是所谓“责任教授”，因无教育之责可负——我对所有考生只关照一句话：好好准备“政治”与“外语”，余皆次应。至于“振兴人文传统”、“开拓知识结构”、“与国际接轨”、“不拘一格培养人才”云云，实属梦呓，我不相信。

　　另一考试怪圈缘自中国当代美术教育史，实亦无以复加教条主义，即千人一面“素描考试”。因“前瞻性”会议发言已详谈，不赘。幸本院领导似有考虑之意，唯静待试行新考试方法。 www.dxs56.com

　　本院教学

　　工艺美院有自己光荣历史。合并而转型，院方殚精竭虑，实有诸多大为难在，因领导同样受制于教育部条条框框，又须迎对社会巨变带来重重问题，今仅就本院上下关心教学现状，撮应议论三点：教学品质、学院气氛、绘画系前途。

　　教学品质——“文革”前及80年代，工美人才辈出，有目共睹。90年代迄今，全国艺术学院教学品质持续下降，此也有目共睹，实非工美一家为然，其中或有以下原委可资探讨：

　　一、艺术学生向以才具高低为取舍，招生失利，余皆被动。十年来社会价值观丕变，生源品质日见芜杂，晚近教条盛行，招生过程已成“汰优”之势，而招生政策犹如雪上加霜，催之恶化也。

　　二、工美为历史所囿，教学务求其“实用”，以合并后办学新应求看，遂有教学品质褊狭滞后之虞。

　　三、艺术与设计教学为90年代全社会商品经济意识所裹挟，学生普遍心态是图实利，谋职业，学风学业转趋庸俗化，实用化。

　　四、对外开放愈广愈速，西方讯息大量涌入，技艺、观念、媒材、功能，均非昔时，而艺术教育历史包袱一时难卸，新旧交作，自不免应对失据，教学中整体知识结构亦必失衡。

　　五、世界范围大趋势，乃科技主义实用主义压抑人文主义理想主义，中国是“发展中”国家，“科技至上”国家功利主义因之尤急、尤偏、尤甚。人文艺术及其教育于今日国情仅属装点门面，怠无实质可言，此状，为五四运动近百年来所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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