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魂者别而已矣”。这句话一点也不错。但也不要等到你年纪大了点，尝过了些人生的滋味后你才真正了解离别是何等黯然销魂的事。

　　91年我高中毕业不久便报名去参军。层层体检后我顺利过关。对于一个穷孩子而言当兵或许是“跳出农门”的一个好机会。亲戚朋友得知我当兵的消息都来为我祝贺。同样，我也骄傲地跑到那些不知道我当兵的那些相契的朋友那里去辞行。那时的我心里充满了小孩子的欢喜，充满了“乘长风、破万里卷”式的雄心，充满了诗人的想象，毫不觉得“别”这字含着何等深刻的意义。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

　　当兵期间我回过一次家。那次回到家乡便使我理会得离乡的滋味——有些伤感、有些酸涩。离家仅仅两年，我就觉得家乡好“寂寞”。因为那些同龄人为了过得好一点，都到外地打工去了，而且是去山西在煤矿从事着最危险的挖煤工作。而这期间我舅妈也因和舅舅争吵几句一气之下服农药自杀了。我特意去看了外婆和舅舅。外婆那惨淡消瘦的面容让我心疼。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我想劝劝外婆但我竟寻不出什么话来慰籍她老人家。

　　退伍后，面对家乡的贫穷及自己生活的需要我不得不再一次离开家。经劳务输出我来到保安公司从事着虽然不耗体力但工资却少得可怜的保安工作。当第一个月拿到460块的工资后我竟为自己终于可以挣钱了在心里蓄满了感动——那感动带着一种悲哀的幸福溢满心胸。记得领工资那夜，我躺在蚊虫肆虐的宿舍里许久都不曾合眼。想着读书时的快乐，想着在部队时的无虑，想着在烈日暴晒下那滚滚而落的汗水，想着我稚嫩的生命竟要开始承受着并不甜美的人生苦役……我止不住潸然泪下。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为了自己以后能过得好一点我必须忍受着打工带来的辛酸和苦辣甚至我只能用眼泪去面对种种不公平的待遇。我就那样载负着贫穷和自卑在年少的岁月里踽踽而行。

　　打工近乎五年我也稍微攒了点钱。当那年回到离别了五年的家乡时才得知这期间我的外婆、三姨夫甚至还不到40岁的堂姐夫都相继去世。要说这些惨事本来能够我觉悟人生的滋味，不过究竟死得是亲戚。外婆、姨夫、堂姐夫，对于一个正发誓“闯出一片天地”的青年人并没有太大的打击。世间有许多不幸的事，但那些不幸毕竟是降在别人身上的，对于能在如梦一般生活的人而言，给不幸者表达深厚的同情便够了。所以那时我心里并不是特别难过，再加上我的假期已经超过了两天，我反而希望能尽快离开家乡。于是正月初三一大早我便被家人所送，冒着潇潇的冬雨登上了赶往火车站的中巴车。那时我第三次离开家乡。

　　后来我竟然有了长期留在江南的想法。原因很简单，毕竟上班终归比放牛好；皮鞋终归比草鞋好看；大米终归比玉米好吃……再后来我便认识了一个感觉平平、相貌平平的女孩，觉得她平得有味、淡得实在，于是我便一脑子“钻”进去并发誓不追到手不罢休！当我将我的想法告诉母亲时母亲气得直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我理解母亲的心思，都说“养儿防老”，母亲也不例外。但她看看家里那破烂的房子，又看我精神上和物质上都有离开的必要，最后还是忍痛同意了我的决定。

　　再后来我就真的结婚了，结婚时母亲没有参加我的婚礼。或许她是觉得年纪大了出门不便，或许她是因为我的“不听话”太过伤心，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

　　或许自己真的太忙，也或许是只顾享受着新婚的幸福，婚后两年时间里我则很少和家里联系。有时突然想起家里我也只打个电话简单的说上三言两语，而哥嫂们每次跟我通电话也从不细述家里和亲友们的事情。比如大哥骑车撞成重伤、大姑夫的死、二姑离婚，这些事还是我后来回去以后才知道的。我想，他们不告诉我这些可能觉得我即使操心也是多余的，毕竟我离家太远了。

　　亲友中的惨事一件接着一件。最使我伤心的便是我二哥之死。在我看来二哥一直都是一个身体似钢铁的人，从没想到他会那么早与“死亡”扯上关系。当接到三哥打来的“二哥病重”的电话我的心犹如刀割似的疼痛，但我仍相信二哥不会有事，至少相信他隔“不幸”的距离还远。但为了不留下遗憾，我第二天还是半信半疑踏上了回家的路。谁知三哥的话是真的，二哥的生命在不顾一切地追赶着死亡，我奔跑的亲情最终没能赶上死亡的速度——还没到家我便接到了二哥死亡的消息。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我的心破碎的声音，只觉得眼前鲜红的，全是血。我哭倒在二哥的棺材前，哭昏了头、苦哑了嗓子、苦干了双眼……仿佛遇着迅雷疾雨，只觉得宇宙的威力之不可拒；只觉得渺小短促的人生之无意义；只觉得命运之绝对的严肃！过度的悲伤使我真的不愿意再在这一个破碎的故乡逗留了，在办完二哥丧事的第二天我便在母亲的泪光中踏上了返程列车。真的，我从来没有那样伤心过。因为离家远，我本盼望亲友们都能给我平安的消息，然而他们却一个个都离我而去；每次回到家我体会到的不是“久别重逢的幸福”而看到的却是一个个小小的坟墓。只有那小小的墓碑深深地留下我永恒的纪念。

　　站在异乡的土地上，我仰望着惨白的云天，流着豆大般的忏悔的眼泪。远离他乡难道是我错了吗？在这人生艰险的道路上，我不知道我将要怎样的去旅行？有首歌这样唱道：“故乡啊故乡，何时回到你身旁？”唉……！故乡又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呢！要是我的家人和亲友永远都能平安无恙，我情愿不再回去。

　　文/高久进